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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情似游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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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歌因前些日子從獵場回宮,身子困乏,日日睡到晌午才清醒。

今日天氣陡然轉熱,殿外知了吵吵嚷嚷,合歡怕吵著了九歌歇息,便帶著一幫人拿了竹竿兜子去捕,九歌卻覺察到響動,披了件薄衣自己起了。

合歡向來穩重,此刻指揮宮侍們捕知了,倒是有些手忙腳亂,九歌在窗邊看了半晌,“哧”地長笑一聲,道:“姑姑,好端端的,你趕知了做什麽?”

“嫌它們吵呀,”合歡拿了帕子拭臉,略有些憤憤,“殿下這幾日貪睡,偏生這幫知了叫個沒完。”

“由它們去吧,我不嫌吵,”九歌笑了笑,“倒像是有人陪我聊閑話似的,很熱鬧。”

合歡想到九歌小時候就是愛熱鬧的,因這些年遭逢變故,心思沈郁,此刻聽她這樣說,知她現下舒坦,心裏也萬分高興,便應下了。

九歌忽而道:“今日他還未來?”

合歡端進一盆溫水,伺候九歌盥洗,答道:“日頭剛升的那會子來過,聽說殿下還未起,就回了。”

九歌若有所思點了頭:“他這幾日忙著呢,不來也好。”

又過了數日,九歌正用午膳,壑淵禦駕已至,人未進殿,聲已傳來:“這樣熱的天,也不趕走些知了,吵吵鬧鬧的。”

他白皙的面上泛起熱紅,九歌裝作未見:“這樣吵吵鬧鬧,我倒是挺喜歡。”

壑淵眸光盯住她:“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亂。”

“亂些才有趣,”九歌不知他是否話中有話,將雙箸擱下,笑了笑:“原以為你今日也不會來,沒有預備你的膳食。”

“不礙事。”壑淵就著她的碗筷吃了幾口,幹凈修長的手襯在青灰色胎釉的瓷器上,明晃晃的紮眼。

“你這幾日很忙?”九歌問,隨即又搖頭,“我看著倒不像,你這手幹幹凈凈的,不似剛下完朱批。”

“我忙不忙都得來了,否則你又該鬧,說我沒想著你,盡去了別處。”

壑淵將膳食推開,漱了口,隨即拉過九歌的手按在自己掌心裏,舒了口氣:“許久沒有這樣忙了,這幾天又熱,整宿整宿睡不著。”他瞅了一眼她,眼裏浸潤笑意,“倒是你,我次次過來,你都睡得十分安穩。”

九歌笑笑不語,扭頭去看窗外。

外面的天一派晴好,明晃晃的光照進殿內,光是睜著眼看那些物事的影子就覺得汗流浹背,可九歌白玉般的面上清清爽爽,連一滴汗也沒有。

壑淵像是有急事,坐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,便起身要走,九歌詫異道:“我以為你忙完了才過來的,怎麽就要走?”

他笑:“你這裏熱,坐不住。”

九歌也由著他,看著他背影行的遠了,脫口而出道:“你今夜來嗎?”

他身形一頓,站定了回身反問她:“那你是希望我來,還是不希望我來?”

九歌自覺失態,怕他將這些日子的事情聯系到自身,強自鎮定地低下頭去,勉強一笑:“不管你來不來,我都……”

卻是一陣馬蹄聲從西宮邊上破門而行,九歌只聽得來人高喝:“急報!速速退讓!”

那聲音如洪鐘驚破天際,隔了十幾道宮墻,依舊聽得一清二楚。

九歌心中砰砰亂跳,勉力扶住椅背,才穩住發抖的手,壑淵面上毫無波瀾,看了她緩緩道:“你安安生生的,在這裏等我,哪都別去。”

直到他的坐輦急行而去許久,九歌依舊還定定站著,連雙足失去知覺都不知。

合歡疾行而來,壓低聲氣道:“殿下,方才有戰報傳來,南疆十二郡反了。”

九歌的右手毫無征兆地一抖,但話音裏並無情緒:“原想會遲些時候,不料竟來的這樣早……”

卻是外間傳來一陣兵器聲,合歡跑出去,霍地失聲喊道:“大膽!你們要做什麽!”

有年輕男子的聲音傳來:“您是這裏管事的麽?帝上方才下旨,鎖菁華殿。”

九歌雙手不覺攥緊,快步走出去,喝道:“誰敢妄動!”

那領頭的人眉眼年輕,半副面容隱在盔甲之後,見了九歌便行了禮道:“還望帝姬體恤,帝姬若安全在此,外頭才好施展。”

九歌盯住他面容,細細看了片刻,隨即轉身進了殿。

合歡跟著進來,面上焦急,低聲道:“殿下就聽憑他們鎖了這裏?按說我們行事周全隱秘,他應是發現不了才對。”

九歌端坐在桌邊,執起紈扇閑閑扇了三兩下,才不緊不慢道:“姑姑,你仔細看好,”她話音帶笑,“那人是長孫鈺。”

那日圍獵之行,淮瑾之半遮半掩提起南疆與十萼茄,想必是勝券在握了。

她母皇兩年前將十名暗衛放出宮,其一化名十萼茄,以官妓之名入永安巷,大隱隱於朝,權貴達觀魚龍混雜之地,消息最多,也最安全。

其時另有九名暗衛,遁入南疆。

她們十人跟隨卿鴻帝多年,手段過人,眾人以十萼茄為首,不出兩年時間,已掌握了南疆十二郡。此時盛夏發難,借了南疆久旱民不聊生之名,順理成章水到渠成。

夏書史載:慶歷二年夏,久旱無霖民不聊生,上主昏,寵幸後宮,南疆十二郡揭竿起義。

懷德殿肅然無聲,壑淵立於桌邊負起左手,右手蜷起食指,一下一下叩擊書案。

送來急報的探子氣喘籲籲單腳跪地,見壑淵遲遲不發話,只得硬著頭皮,道:“稟帝上,南疆告急……”

“朕知道。”

壑淵轉身,微微瞇了瞇眼:“你是說,起頭的是鄭作柏?”

探子只覺他目光快要將自己背上戳出一個窟窿,忙低下頭應道:“是。”

“既是打著久旱無收的名頭,便撥十萬石糧米,”壑淵突然笑了笑,“伍盛,擬旨,這救災的糧米,就由淮瑾之押去南疆,回京時,提鄭作柏人頭見朕。”

淮瑾之領旨時,天際緩緩劈下一個悶雷。

他將明黃色的聖旨從伍盛手裏接過,瞄了一眼被烏金色的雲蒙住的日頭,含笑道:“必不負聖恩。”

伍盛也是笑:“這一趟便辛苦淮將軍了。”

“伍大人哪裏話,眼見是要起雨了,您等雨過了再走罷。”

“這雨若是下了,哪還有停的時候,”伍盛撇嘴一笑,“宮中一切都好,您在外放心辦事就成。”

京中抵達南疆需花十日,到了淮瑾之出京後的第十九日光景,鄭作柏的人頭被裝進紅褐色的錦盒,送進了宮中。

壑淵從錦帳內淡淡道:“拿去懷德殿,別臟了這裏。”

說話間,九歌已是醒了過來,此刻月上中宵,壑淵將自己攬在懷裏,右手卻將帳子撥開寸許,映進些微的光。她分不清是月光還是夜明珠光,猶帶困意道:“你要起了麽?”

“不起,”他將手抽回來,撫了撫她的臉,“再陪你睡會。”

“外頭是誰?”

“沒有誰,進來傳信的。”

她怕他多想,便沒再問下去,只道:“真是討厭,這會子吵醒了,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睡著。”

壑淵笑了聲,像是心情極好的樣子:“伍盛,聽見了吧,自己下去領十個板子。”

外間傳來伍盛低低的一聲叫苦聲,壑淵漫不經心地翻了身,將九歌整個人攏在懷裏,輕聲道:“睡吧。”

她這才知道是伍盛來了,滿腦子都是混沌一片,此刻見壑淵心情又這樣好,心裏早已明白。

淮瑾之先前雖已托長孫鈺傳信,道此次南疆作亂不過是試探,並不打算真的如何,但她經歷了此番,見南疆如此容易就被平定,想來壑淵戒心極重,又不知他覺察了多少,這樣一來一回地反覆想著,心裏不覺懸空,突突跳得急切。

她這晚睡得極為不安穩,一時夢見母皇在懷德殿裏批奏章,一時又身處與壑淵、淮瑾之溫書的禦書房內,所有的人都在叫著她,她急的不知該先應答誰,面前卻又變作一片火海,母皇厲聲質問:“九歌,你糊塗!當初母皇給你的短刀,你為何要送給他!”

她張開嘴,卻發不出任何聲音,一時間許多眼淚都急出來,母皇已是在火海裏伸出手:“母皇好想你,九歌,好孩子,你為何不索性與母皇一起去了?”

她不知是在夢中,見母皇的身子一點點要被大火吞完,急的大哭出聲,發狠便朝母皇跑去,身後卻是有人拉住了她,她回不了頭,看不見是誰,只見母皇越來越遠,那火燒得劈裏啪啦,不時有磚瓦紛紛墜落,她心神俱亂,哭喊道:“母皇,我與你走,我與你走……”

“九歌!”

她分不清是母皇還是別人在叫她,只感到無休止的絕望如潮水將自己包裹住,明明面前是一片烈焰火海,卻冷的令人發抖。

“九歌!”

她又聽見那聲音叫她一次,面上已挨了重重的一巴掌。

“你給我清醒些!”那人的一聲當頭棒喝,讓她徹底清醒過來,她瞧著面前這人的薄唇眉眼,覺得寒意徹骨。

他皺眉將她滿臉的淚痕逝去:“你魘著了。”

她怔怔避開他的手:“你……”她嗓音澀然,“還要與我演到幾時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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